我的裡面有「他們」:不是多重人格,是被阻斷的情緒的化身
作者:林仁廷 諮商心理師
一、我的裡面有「他們」
在諮商時有某類個案,在晤談穩定後,他會告訴我「他們」的秘密。
「他們」是住在個案心裡的一群人,不同年紀、不同形象、不同性格,各有各有的生命,最少有兩個人,是黑與白的對立,有的是三人,第三個是小孩,黑跟白吵架時小孩只好無助地哭,最多來到八個人,從童年到中年,然個案卻只有20歲呢,啊還有一些動物也在其中,有狗有貓,有的是安慰人的寵物,但也有威脅人的惡犬。
個案怎麼和「他們」相處?多數是旁觀者,他們做他們性格會作的事,個案只能承受,收拾殘局;其次是針對者,他們常常碎唸、辱罵個案,讓個案覺得自己沒用、情緒低落;少數才是和平共處,像是朋友,有人安慰、有人冷言冷語,不過朋友也幫不了什麼忙,不會代替個案現身解決問題。
這類個案不是雙重或多重人格,因為個案知道他們的存在,可以知道他們在討論,而且必須「獨處時」他們才會清楚對話。在多重人格疾患裡,「他們」稱為「次人格」,其想法、記憶、情緒、行為或身分感知各自獨立,次人格有替原人格行動或承受痛苦的功能,而原人格無法與他們同時出現,彼此無法連結,一團混亂。
這類個案介紹「他們」讓我認識時,能清楚區分他們之間的差別,所以個案還算是個主委,不過只能整理資料,無法下決定,常事到臨頭匆促執行。聽久了「他們」的模樣,我整理一下抓出共通特徵:
1. 負面性格人物居多。
像是無助的孩子、憤怒的男性大個、尖酸刻薄的大嬸、犀利批評的女強人、脆弱敏感的女孩…
2. 只有中立人物,沒有正面人物。
鮮少正向、活潑的人物,最多是「冷靜、理性、分析」的中立人物,習慣分析自身遭遇,理解發生什麼事,然後冷眼旁觀,結論是「原來如此,那也是沒辦法…(所以被這樣對待也無法改變)」
3. 獨處時才會出來。
個案獨處時他們才會出來對話,很少人認識他們,除非個案願意介紹。他們與個案看起來相依為命。
4. 個案缺乏主見,無法決定任何事。
他們的對話不是討論,是七嘴八舌、各說各話,個案無法整合意見,且多是退縮的行為,如「快回家躲起來」。
二、榮格也有「一號人格」和「二號人格」
心理學家榮格(Jung)也有這種情形,在他的傳記裡提到小時候父母感情不合,父親是牧師,平時忙碌不太管他,而母親性情反覆無常,小榮格常覺得孤獨又憂鬱,只好自己與自己作伴,以幻想遊戲自娛。大概在六歲上學後,榮格把自己的內在分成兩個人格,稱為「一號人格」和「二號人格」。一號人格遵從每天的日常生活,如同一般的小孩上學唸書、認真學習;二號人格則像個大人,多疑、不輕易相信別人,並遠離人群,接近大自然。
在十二歲時,榮格意外受傷昏厥,在夢裡他掙扎生命有何意義,醒來後休學並在父親藏書室裡大量閱讀神學和宗教叢書,沉溺思考,他逐漸開竅,像是從濃密雲層探出頭來,他找到了自己,擺脫被別人意志掌握,過著自己想過的生活。榮格越來越認同一號人格以及所發現的新自我,專注在學校學習,爾後那容易讓他沮喪的二號人格就慢慢消逝了。
三、「他們」:孩子想像中的朋友
榮格在孩童時期的想像:不同人住著自己裡面,心理學有一個說法,稱為「想像中的朋友」。這是孩子正常發展所會經歷的一種幻覺,三分之一的人曾經有過,不過想像中的朋友不一定住在心裡,而且孩子們知道這些朋友可能異於常態,因為大人看不見他們。
另一種說法則是「假想中的玩伴」,顧名思義,主要功能是跟孩子一起玩,假想玩伴也是一種假裝遊戲,不一定要是憑空假想出來一個同伴,然後對著空氣說話,也可以是把布偶娃娃想像成一個人,或是在玩家家酒時、玩具戰爭時孩子一人分飾好幾角,互相對話,演出劇情。這類假想玩伴的遊戲,孩子能自己享受喜好(與想像同伴分享),甚至那個看不見的朋友會鼓勵孩子產生勇氣嘗試新的活動。
假想遊戲對兒童發展是有意義的,想像家家酒時成員間的感受,代入不同觀點,表示孩子意識到別人也跟自己一樣有各種想法。
想像中的朋友或玩伴,是孩子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,他們在孩子有壓力時提供安慰與放鬆,在孤獨與感到無能為力時提供陪伴,還能解釋許多不可解的成人世界。想像中的朋友似乎在孩子孤獨時(因為父母情感疏忽照顧而感憂鬱)更容易出現,他們扮演了不同角色,提供對話、整理、安慰與行為指引,以彌補孩子世界裡沒有其他真實的人存在的空白。
一般而言,對待孩子的那些看不見的朋友,順其自然就好了。不用挑戰他們是否真的存在,也不用強迫孩子放棄他們,孩子要帶他們一起出去玩也沒問題,放鬆地「歡迎新朋友加入」就可以了。父母若主動認識他們,反能更了解孩子的現況、興趣、恐懼和內心感受,因為「他們」都是孩子內在世界的化身。
四、成人時的「他們」:被阻斷的情緒的化身
想像中的朋友是孩子孤獨時,想像出來陪伴自己的,孩子相信自己該被照顧,所以創造出來的就會是朋友。若是被虐待的孩子或被父母過度漠視的孩子,會失去照顧自己的信念,也沒有被呵護的經驗,那麼在想像的過程中,就會被負面評價與負面情緒淹沒,從而創造出會傷害他、貶損他的人,因為他認為自己不夠乖,所以該被處罰(此為內化的父母形象,監督著他)。
那麼當個案已經成人,在他心裡的「他們」該怎麼解釋呢?
來諮商的個案,這些「他們」並沒有同伴的意味,感覺是眾生喧嘩、令人混亂(就好像房間很亂一樣),不是來照顧他的,反而會指責個案。
「他們」是個案被阻斷的情緒的化身。
被阻斷的情緒多是負面的、被排擠的、不被接受的、不知道如何處理的,像是憤怒、羞恥、軟弱、恐懼、擔憂、自責、愧疚、狂喜、失落、期待、驚嚇、屈辱、挫折…因為不知道怎麼辦也沒人教,過去只好壓抑或否認,把這些從意識裡「切分」出去,讓生活裡沒有情緒,只要遵循角色與任務生活就好。
被切分出去的情緒,類似核廢料封存在體內,無滋無味地過一天算一天,沒想到多年後身體抗議了,它說你埋得太多它快要爆掉了,於是諸多身心症。被切分出去的情緒自己也抗議了,多年來它沒被正視過,如今個案生活穩定,為何不能得到安慰,反而出社會後變本加厲漠視更多?
仔細觀看也會發現這類個案:『無法與自己連結、無法與他人連結、不知道自己要什麼於是沒有未來』。缺乏人與人之間的連結,就像是童年的孤獨,他只能和自己說話,於是被切分出去的情緒化為人物:軟弱無助的小孩、憤怒不公的男性、狂罵粗話的女主管、指責批評的權威者…情緒才是核心,都是個案過去不能面對的情緒,如今通通變成擬人化,強迫自己與自己爭論。
這些情緒的分身,用意並非是落井下石(害死自己是沒有意義的),反而是保護個案,氣球完整自身。只是「他們」即使出現,也沒有聰敏的處理方式,例如憤怒的本能是保護,但情緒沒有被接納、沒有方法,憤怒就是破壞,而破壞又讓個案和眾人嚇到,只好又被意識排擠與壓抑,直到下一次再爆發,個案覺得憤怒那一塊真不可控,令人害怕。情緒沒有頭腦領導,而頭腦無法自我肯定,不知道怎麼接納情緒,就只會一直壓,最後就是亂成一團。
五、解方:長期穩定的連結關係
情緒化身是一種訊號,意指個案沒有信任的人與之連結,他一直是孤單的,同時又壓抑各種情緒,壓力一來根本不知道怎麼辦?所以他陷入混亂,不知道要聽誰的,就算聽某個人的也解決不了困境(那是當然,因為那只是部分的他,而不是全部的他)。
這類個案的重點不是處理「他們」那一群人,最需要的是「與人連結」,有人深刻傾聽與接納,不評價地互動,長期穩定的聯絡,讓他心有歸屬,有需要時知道要向誰求助,有安全依附。連結的意涵,是有人當個案的鏡子,自在互動與回饋,並教導個案適切表達,讓個案學習足夠心理的工具整合他自己,尤其是負面情緒。
做起來當然很難,孤單太久的個案可能寧願相信自己那些分裂的群像,但他也像飢腸轆轆的野貓,既需填飽肚子又恐懼被害。所以需要長期諮商/關係,助人者不是一下子就踩進他的心靈,而是在一定距離裡放下食物,再後退,以等待的眼光陪伴他吃完食物,目送他離開,再等耐下一次的機會,週而復始,直到他願意在進食時相信你在身邊是無害的。
助人者就像是心靈上的父母,面對這些有「他們」的個案,順其自然地「歡迎新朋友」,甚至主動認識他們,從那裡了解個案的現況、興趣、恐懼和內心感受,「他們」都是個案隱藏的情緒的化身,讓他們都喜歡與助人者親近,我們才能登門整理他的房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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